洋阿猴 :: 足下千里

　很早，很早就會清醒。在夜明之前、在天色還沈在淡淡暗藍的色溫裡，清晨耳際的鳥鳴聲，就會很輕易的把我從夢裡搖醒。有時後晚了懶了一些，會有才剛從海面升上來的刺烈陽光，毫不留情的穿越我的眼皮直達視神經深層，不醒來也不行。　我們的研究生宿舍是這樣的，這一個莊有十棟宿舍，每一舍有四層樓。一個人會有自己的一間房間，每一層樓會有六到八間個人房，還會有一個很大的客廳，兩間浴廁合一的洗手間、洗衣臺。房間裡面至少都會有一扇窗戶，看出去，若不是寬廣的青山、平靜的校園，就是林木森森的中庭。



　而我現在所住的房間在三樓，窗戶對向著人行出入的走道。因為座向的關係，夏天每日初升的陽光，會很巧合的穿越對面的房舍、穿越行道兩旁枝繁葉茂的羊蹄甲，照著我賴在床上，也許還在沈睡的我的臉頰。



　我的隔壁室友生龍，也正好是跟我相同實驗室的同學。我看了看錶，時間大概差不多了，便會走出房間，敲敲生龍的房門，和他一起往校園裡面走去。



　東華的校園規劃，是將宿舍區與體育園區、教學區區隔分開的，宿舍區、體育園區顧名可以思義，教學區則是將各個學院上課的教室、行政中心、圖書館、演藝廳、研討用的講堂、教授的辦公室和研究生的實驗室集中在一起。從地圖上看起來，這些區域是彼此相連的，而且教學區位在校園的正中央，但是實際走來卻是辛苦的不得了！







　＊文學院和共同科大樓





　東華的校園建築，有其一定規範的配置準則，例如外牆所使用的顏色，雖然互有不同，但都是異中求同的赭紅、赭黃色系。據說這是當時規劃校園的外國建築大師，拿著幾千種色板在花蓮的大風烈日下，挑選出最適合青山藍天白雲綠地的顏色。而建築物的形式，也有嚴格的標準。外型上都必須是覆蓋著屋瓦的斜屋頂，且必須要有塔樓和中庭。除了圖書館和行政中心外，其他的建築物樓層都不能高於四層樓，這是為了在山水開闔的縱谷大地上，人類與自然景觀能夠達到和諧的一種視覺上的要求。



　也因為這樣，每一棟建物之間的距離是相當遙遠的。



　從研究生宿舍擷雲莊出發，先沿著大內環道朝著南方走，接著在進入居南村之前，也就是教授們居住的地方，要向東轉走上一座名為素心橋的美麗拱橋。過橋之後，就算是教學區了，但還要再穿過一大片青草原之後，才會進入真正的教學區的建築群。



　教學區一共有五棟大型的建築物，環繞著中央大草原。分別是文學院、共同科大樓、圖書館、理學院、行政大樓。另外還有一棟較小的學生活動中心，倚在大草皮東南側，靠在東湖的楊柳堤岸水畔。此外還有興建中的工學院、原住民民族學院，但它們都是設立更遙遠的校園的一邊。



　行過素心橋之後，我們要穿越共同科大樓與文學院之間的道路，這幾乎是全東華最美麗的一條道路。文學院、共同科這兩棟建築，是非常樸實古典的學院樣式，道路兩側及中間，共有三排相當高大的細葉欖仁。此刻是夏日，陽光落在濃綠的樹蔭下，微風吹在臉上相當的舒服。但如果時至冬日，細葉欖仁修長枝條的姿態更是為優雅，加上花蓮特有的晨冬薄霧，這裡會浪漫得像是小說、電影裡面刻意安排的場景。



　經過共同科大樓的長廊後，終於來到圖書館，而目前我們的系館正『寄居』在裡頭。由於工學院還是一大片工地鋼筋水泥，我們才有幸進駐東華這一棟最高最新穎的建築物裡面。從宿舍出發、走到我們所在的六樓研究生實驗室，大約需要25分鐘。現在是炎熱的八月盛夏，總是要走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的才能到達實驗室大門。



　我的同學生龍走了兩週後就受不了了，於是他買了一台腳踏車代步。東華的校園道路大約可劃分為三個同心圓，最外層的我們叫他外環道，汽機車、腳踏車、行人皆可通行；中層的部份有人喚做大內環道，除非有經過申請，否則機車是不可進入這裡的。最內層的就是小內環道了，也就是圍繞中央大草皮的道路，只有行人和腳踏車可以走，因此大多數的人都會有一輛以上的腳踏車作為偌大校園中的代步工具。



　但是我還沒有馬上去買腳踏車，沒錢可以說是最主要的原因。那個讓我很狼狽又很舒服的床墊，可是深深地探入我的口袋，快把我掏空見底了。所以短期內沒有餘裕讓我再度購買需要較大筆花費的東西。不過嘛，雖然步行有些辛苦，但是對我而言行走在校園中，並不是一件枯燥、乏味的苦差事，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樂趣。







　＊湖畔學生活動中心





　如果再很早很早，晨輝朦朧的早上出門，往往會看到有趣的小東西，例如說鎮校之寶環頸雉。這是一種保育級的珍貴鳥類，再其他地方是只能遠遠欣賞，可遇不可求的，但在這邊牠們卻直接生活在人群裡。素心橋的草原上住著一個環頸雉家庭，有一對高大的雄鳥、黯淡的雌鳥夫婦，還有一群小小的，看起來很笨拙的幼鳥，牠們大概會離人類二十、三十公尺左右。有趣的是，如果你走近牠們，牠們並不會馬上飛離逃走，而是會稍微退後，與你保持相同的距離，並且裝模作樣、故坐鎮定的繼續覓食，若是你快步衝向前，牠們才會驚慌失措的振翅飛奔而去。



　還有另外兩種鳥類也相當有趣。第一種是棕背伯勞，牠們很喜歡站立在摩托車、腳踏車龍頭的把手上。有一次我急忙的要去車棚去牽我的摩托車，正好有一隻棕背伯勞站在我的機車龍頭把手上。我走上前去，牠並不急著離開，我只好揮手把牠趕走，但我這個動作顯然惹腦牠了，牠非常不甘願的在我身旁飛繞著，彷彿是想要搶回這個牠所認定的好地盤。等我摩托車發動後、上車離去，牠還追了我一下，發現沒用後才飛回車棚，重新尋找新目標。



　第二種鳥是大卷尾，這種鳥則就到處都是了，就算是台北市也很多。這裡的大捲尾和西部一樣會追人、攻擊人，但我倒是沒被追過。淡大傳說這種鳥特別會攻擊負心漢，由此可見我還真是好男人，呵呵∼∼不過這不算太特別，比較有趣的是，東華的大卷尾很會抓蛇！有一次我親眼看到一隻大卷尾，以戰鬥機快速俯衝的美妙姿態，滑進草叢之中，接著馬上又迅速地沖天而出，拎著一條漆黑的大蛇在空中掙扎扭動，實在是太精彩了。據說有人還看過兩隻大卷尾圍攻一隻大冠鷲，硬生生把大冠鷲抓來的蛇直接搶走，真是有夠暴力啊！我想，東華的大卷尾若是攻擊人的話，一定比西部的還要疼痛得多，幸好我不是負心漢。



　除此之外，東華還有原生的台灣野兔，只是這種小東西實在是太過害羞，我一直都只是聞其聲不見其影，算是無緣吧。倒是與野兔同為大冠鷲、大卷尾爪下亡魂的蛇類，我看過還算不少。



　東華最引以為傲的動物三寶，分別是野兔、環頸雉、鎖鏈蛇。這三種都是珍貴的保育動物，只是前兩者受到大家的喜愛，但是第三種卻是人人聞之色變了！鎖鏈蛇是台灣的毒蛇之王，同時兼具神經性和出血性兩種毒性，因為極為稀少，所以擁有鎖鏈蛇血清的單位並不多。好在，雖然鎖鏈蛇被列為東華三寶，但是不像前兩寶數量很多，大部份的人都不曾見過。我只見過一回而已，而且僅僅只是驚鴻一瞥，也不太確定到底是臭青公還是鎖鏈蛇。而其他的像是南蛇、臭青公我就看到不少，一開始還會興奮，但後來就覺得見怪不怪、自然不已了。



　動物的群像是如此的精彩，植物們在土地上演的季節更替大戲，也是不惶多讓的。三月的雨天，弟一聲雷鳴的驚蟄之後，小小的、煙斗般的野孤會從草地探出頭來，宣告著春天的到來！緊接著精巧如龍柱盤旋般的授草，會在綠色的草地上抽出粉紅色的花。這時候會有一大堆校外的村民跑進來挖掘，當地人認為這是一種滋補壯陽的植物，導致校內的BBS站每年也會在此時大聲的怒罵討伐。



　通常在此時，文學院、共同科之間的細葉攬仁會換上一樹嫩綠色的新芽。這顏色是極為美麗的，此時在加以文學院淡赭紅色的厚牆為背景，會是一幅最為經典、代表東華之春的圖畫。待時序悄悄的進入五月，圖書館與理學院之間的草地上，會突然冒出一根一根，像是香蕉的東西，這是矛頭鬼傘。與矛頭鬼傘同時出現的，還有男生宿舍向晴莊後面一大片的裂葉月見草，以及外環道上一叢一叢，金黃色群花簇擁的南美豬屎豆。校園中隨機出現的鐵砲百合會稍晚但是緊接著出現，這些漂亮的植物們，正預告著春天的結束、夏天的來臨。



　東華夏日的開始，則是由共同科大樓後方，通往大學部宿舍區涵星橋之前的阿柏勒大道揭開序幕。一串串金黃色的花像是古代婦女的首飾，大剌剌的、豔麗的掛了滿滿一樹。東華校園內沒有鳳凰木，金色的阿柏勒則取代紅色的鳳凰花，象徵著東華的畢業季。雖然鳳凰花象徵展翅高飛，但是金色的阿柏勒更可以解釋成畢業生的前程繁花似錦，也是有著另一層的深意。



　夏日的尾端，秋天還未到之時，全校所有有草皮的地方，會在一夜之間從枯綠色換成純白色的地毯。這是東華最壯麗的花季，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茅會同時開花，校園的建築物會浮在萬頃銀波之上，像是雲上的黌宮一般。只是，學校的除草工人是非常盡責的，即使白茅的花穗很美，他們還是會毫不留情的成片刮除，所以要欣賞到大片銀色的白茅花季，可還真要選對時間。



　進入秋天之後，花蓮會很快的呈現出肅殺的氛圍。理學院旁有一排綠色的爬牆虎花架，我們都叫它陽光走廊。爬牆虎是一種在深秋會變色的紅葉植物，但在這裡，往往等不及大紅顏色成片，葉子就紛紛掉光了。這些爬牆虎橫枝斑駁的寂寥姿態，此刻也有另一種美感。如果你能夠在冬季的冷風中駐足細看，這些由枯藤排列而成的圖案，也許會念一首詩給你聽；也許會教你看見數學中對稱神祕的幾何；也許會在你心中留下一幅永恆的畫。





　如果可以，真的不需要飛奔而馳。最好是能夠獨自、安靜而細緻的徐行。漫漫的東華路上從來不會孤單，到處都會有意外的朋友來與你對話的。







　＊圖資後方的鐵砲百合